2017年3月26日星期日

收拾心灵的碎片

虽然美好的山水让人心神迷醉,但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人,这一次独行湘西凤凰古城,是因为沈从文笔下所描述的边城吧,大师的一番文字,勾走了人的心魂,如今必须出去一趟,把失落在外的魂魄拾掇回来。
  说走就走,杭州上车,怀化下车。挺幸运,赶上了去凤凰县的末班车。车里客人不多,车厢空荡荡的,驶出怀化城,出人意料的是,此番通往县城的竟然是一条弯曲狭窄的沙石路,坑洼的路面,车身在行进中跳上跳下,让车里的人跟着摇晃。当时给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把身受的状况说了。朋友回信说,通往凤凰城的路当然是崎岖艰难的,要不如何涅槃?想想此话极是,心情平稳了,整个人也安稳了不少。一路行去,路两旁全是绵绵大山,望不到边,略显平坦处,便有人家,一二户,两三户,房舍相对简陋,有看去似乎已经摇摇欲坠的木头房屋,屋门上却着对联,对联鲜红。
  天空很快暗下来,渐渐地,远景近貌都只剩下昏黑的轮廓。抬头,看到前方现出一弯牙月,土黄色,贴在了青灰色的天际,大概是赶来见证湘西这古朴苍茫的夜晚吧。
  随着窗外的黑影鬼魅般游弋晃动,忽然间我想到,这里,就是巫蛊与赶尸的地方!说是大山里的苗族各种神术了得,那蛊婆放竹篙作龙舞,放斗篷作鸟飞,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蛊,受了蛊伤的人或牲畜,都听从蛊婆摆布了。赶尸?不要想下去!
  去想《边城》里的龙舟赛吧,想《丈夫》里系在吊脚楼下的花船,以及由零星稀落的灯火想到,那样的景致与热闹会在深山里?那里是人间,还是非人间?
  车子终于停下来了,差不多颠簸三个
  小时了吧,顾不上腰背的酸胀,别过头去看一看,看到了不一样的灯火,一大片,红红火火,是由灯笼和灯绳编织勾勒出的不同形状,有房屋状,有塔状,有树丛状……当然,这些是随处可见的景致,在家乡也无例外,不过觉得这里的一切被沉沉的暮天和浑噩的山影衬托起来,还是有不同一般的新奇。
  我暗暗地说,边城!我来了!
  走到江边,夜色下一汪幽深莫测的江水,灯光倒映在江面,光华摇弋,让人恍惚沉迷,也只是跟秦淮河那边差不多吧,当然是远远抵不上十里秦淮浩大排场的。想,这里不会是极平常的水边人家吧?也罢,累得不行了,先找户人家落脚安顿。
  我是第二天早晨才看清边城面貌的。在靠江的家庭旅店过了一夜,局促的空间,简陋的床设,一股由于阴暗滋生的潮霉味。出门在外,也无力挑剔什么了,洗过澡,倒头睡下,竟然很快睡着了,做了些零碎的梦,没有一个梦有关旅行,有关湘西。
  早晨下床,穿戴妥当打开房门,步出门外走上楼台,哇,好一片绿水,好一片人家,终于见到让我魂牵千百度的边城了!
  "由四川过湖南去,靠东有一条官路。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
  都看见了,那江水转处耸立的白塔,塔旁有古亭,有木制水车,塔下有渡口,渡口有码头石,只是码头空空了,不见渡船,不见摆渡的爷爷和女孩翠翠,不见了黄狗!
  再看前面,我想我目触所及的楼房,并不是《边城》中古旧的吊脚楼了,这是房屋不再用木桩搭架,而是用石头砌了屋基,墙面也应该是用了砖头和混凝土,而不是木头,倒是门窗和楼台还清一色是木头的,只是木头上正涂刷了新漆。门楼的前面,看见家家户户的楼前不仅都挂了红灯笼,还搭着白布条,是洗过晾晒在那里的床单吧,白花花一片,看来,这些的房子都用作接待客人的旅店了。
  走下楼台,跟旅店老板娘打了个出门招呼。老板娘一再问我要不要再住了,看样子她也大概觉得住宿条件不怎么样,怕我另觅别处。但我已经挺过一晚,再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答应她再留住。她便笑了。入店的时候问她是哪个族的,她说是土家,要是苗族,我想我大概不敢住了吧。
  出了门,沿江一路走过去,脚下是整齐的青石板路面,想必比先前更光滑锃亮了,看路面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看样子极大部分是和我一样朝边城奔赴而来的游客。其中还有外国客人,黄头发蓝眼睛,戴了一顶蓝印花布加工的帽子,与人有说有笑。
  但是走着,我开始失落了。身穿苗族服饰的男女拉人拍照;裹着包头的船夫喝了兴奋药一样粗陋地唱着山歌;翠翠萧萧的名字挂在木牌上,成了旅店饭馆的名称;妇女老人采来旺盛的油菜花,编织成花环向游人出售;听说由于沱江的上游筑起了水坝,蓄水提供发电,使得下游的水浅而浑浊,只见江面上飘满了枯死的水草,在水中我没能看到任何一条游弋的鱼;沈从文的家,需要掏钱买了票才给进去……
  我千里迢迢的寻觅,得到的只是这些么?
  经过虹桥,走上凤凰桥,走近江边小公园,登向南华门,这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很沉重,不知道是走累了,还是受了心情的影响。站到高处,站在凌空的城楼上,只觉得前也幽幽,后也幽幽,茫然而无措了。
  什么是心灵?什么是净土?什么是漫长无望的坚守?
  是风,来自天际的风吹向了我,扑面而来,凉而清冽,让我打了个激凌,一时间脑子里有醒悟的感觉,再看远方,山峦的远方,房屋的远方,人的远方,不由心悸了,忽然间觉得胸腹间有话要说。
  我要大声说,对于芸芸奔忙着的众生,对于为生存而挣扎的人们,其所做所为的一切,皆无可厚非!我们需要感动于生存,特别是在此般石缝中的生命艰巨的扎根、发芽与求生!
  现在,最有必要的是扣问自己,扣问自己灵魂的厚度,生命的重量,以及我的营营,我的碌碌,我含混不清的目标,我不知所终的奔走。
  身处涅槃之境的凤凰城,我,一个具备独立行走和思考能力的生命体,到底需要拾掇的是什么?摒弃的又是什么?
  接下去几天的日子里,我一直琢磨这些问题。
  在离开凤凰县的路上我终于想好了,回来之后,我要稳定,要安稳,我要给我生活所在的衣锦城写一部书,诚然没有《边城》那般摄人心魄,但我有必要以我的努力,为家乡的文化集聚和灵魂表述做点什么,这是我能做到的。
  书名已经想好了,叫《衣锦陌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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