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3日星期一

我家养着月亮

踩着雨后美丽安静的积水,我们来到毛豆家,是初夏的夜晚。三家五家草房子像一丛蘑菇,大朵大朵栀子花如白鸽栖落枝头,仿佛风一吹它们就要惊飞而起。毛豆就坐在木门坎上,怀中抱着一只黑猫,缩着脖子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家养着猫,还养着一只月亮——
  陶舒天眼睛瞪得滚圆:家里养着月亮?——这是不可能的事,养猫养狗养乌龟都习以为常,家里养着月亮?月亮怎么养得住?我却一点不吃惊,我了解邻居毛豆,她是童话诗人灵幻作家,在她眼里,花朵、露水、鸟雀、清风,都是有生命的可以交谈的对象,包括河那边青山,蓝天上白云,屋檐下胡蜂,布衣上钮扣——毛豆见舒天不信,不作任何解释,一言不发领着我们往后院走,黑猫悄无声息跟在她身后,跟在她后面的还有天上的月亮和她自己单薄的影子。果然,在天井最偏僻的角落,她揭开瓦罐上一张荷叶,拿走养在罐子里的两朵栀子花,一罐清水晃呀晃呀,现出一个月亮,一个白白净净的月亮,很圆很圆的月亮,像男孩子胖呼呼的脑袋,似乎在说:我躲藏在这里呢。又仿佛是妈妈甜蜜的笑脸:你回来啦?毛豆得意地笑起来,好像看到睡在摇篮里刚刚醒来的小弟弟,陶舒天要细看,她死死捂住罐子上的荷叶盖,生怕月亮兄弟跳出来跑掉。
  毛豆就这样养着月亮,她把月亮当鱼养在水里,也只能养在水里,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妈妈知道了要骂,她从不对人提起,我们是例外。毛豆对我说:没人的时候,我会说悄悄话给月亮听——这样的事她常做,春天的时候到她家来借镰刀,我把木栅门重重推开,吱扭一声,抬头就看到了大气不出的毛豆,她狠狠瞪了一眼,指头竖在鼻前让我禁声:芦花母鸡在下蛋,好痛好痛,不要打扰它。冬天的时候,我带陶舒天到篱笆上看梅花,多少天过去了,含着苞的梅花就是不开,像孤独的女孩子不肯吐露心事,北风那么紧,人冻得缩手缩脚,梅花一直不肯开。我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开呢?毛豆却不紧不慢来了一句:它在等雪。这四个字石破天惊,这四个字就是诗——梅等雪,梅花等待雪花,是的,它一定在等待雪,或者说它只能等待雪,没有雪它宁愿不开,没有遍地雪花映衬,梅花该多么孤单。梅花一年只开放一次,雪花也是,它们是一对十分要好的姐妹(就像毛豆和我女儿陶舒天),梅花焦急等待着和雪花久别重逢,她们相约一同开放,然后一起凋谢。
  毛豆抬头长时间望着我,双眸清澈明净,像春天田野上的青草池塘。在我的故乡,随处可见这样清澈的池塘和明净的眼睛,我很想和陶舒天留下来,就和毛豆这样美好的乡村孩子在一起,守着待雪的梅花和下蛋的母鸡,然后再用清水瓦罐养一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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