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

虽是中午，踮足便可够到的天窗也半开着，低矮的阁楼却依然光线暗淡。十平米的房间，摆上张床和一张旧方桌后就已是提足促狭了。儿子扒拉着碗里所剩不多的饭粒，对着隔桌坐着的男人开口道："爸……"只是话音未落，男人便停下筷子朝儿子投去个略带责备的眼神，儿子便不再言语，又扒拉着饭粒出起神来。
小屋里，从来就只有这父子二人。
这善变的天气，忽的又下起雨来，男人停下手中的筷子，离了桌便去关那天窗，他踮起脚尖却只能堪堪够到把手，一时间竟关不上窗。
儿子看着父亲艰难的动作，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只能趔趄着跟在父亲身后，不时地加紧步伐追赶父亲略快的脚步。失神之下，竟然直直地跌了一回。男人只听到身后"啪"地一声，回头时孩子已经在地上啃泥了。
"站起来。"他说道。孩子在地上愣了，只是巴巴地看着他。
"自己站起来。"他又说道。孩子依然愣愣的。身边不时有手牵手的父子母女经过。孩子看在眼里，忽地爬起来，上前便要拽男人的手。男人被这小崽子的举动一惊，却是快速把手举到高处去了。孩子只还是奋力地要去抓。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硬硬地说："你是想怎么！"
孩子却依旧不听，这一回竟要踮脚去够了。一次、两次，小脚板在砖石路上起起落落。他嘴巴高高地撅着，显得很是不满意。男人又看他一眼，见那小脚始终奋力地踮着，似是要说自己有多不服气。男人不禁笑了起来。他垂下手来，也不让那还踮着脚的孩子去捉，只是按着他的肩膀作了个不大不小的承诺："等你哪天够得到了，我就牵着你去上学。"孩子不再踮脚去够，眼中却闪着光芒。男人对上那一双闪烁的眼，微微一笑便继续前行。
日复一日，孩子始终努力，却从未捉到过父亲的手。
这样的游戏持续了很多年，孩子在一次次的踮起脚尖中渐渐长大了。终于他的个头已经高过了父亲，只是那时的他早已不需要父亲牵着手去上学了。
雨丝打进来，染了男人的几缕白发。一边的儿子方才回过神来——父亲已经够不着这天窗了，他老了。想起自己幼时的傻相和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他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便忙上前帮着关了。
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父亲，儿子心想该自己来照顾父亲了。
"爸，"儿子就着刚才的话头续了下去，"房子已经买好了，再过两天就搬了吧。"
父亲回了座，略定了一阵，才轻轻说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