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25日星期六

旧衣

心底一直记挂一件衣裳,常常在梦里相遇,隔着夜的窗棂,衣的模样如七月晚霞中的凤凰木,招展生姿。我想,倘若穿了它与他看落叶萧萧,看寒雁南飞,也定是最美的景色。那是一袭绣一簇艳丽野菊花的衣裳,水芙蓉木色的衣架上挂了它,轻盈,娇俏。
  但,终不能如愿。
  一直很少整理旧衣,满仓满谷的衣裳,都堆积在一起,就像当初的记忆,凌乱,苍茫。旧衣们,在衣橱里,被一扇木门隔去繁华,惟一留存了静默。堆积少年的心事,那些橄榄样的青恋,在红尘中遗落,在岁月里铺陈,便有旧棉布般绵软暗黄的怀念。
  终于决定整理旧衣。取下衣裳架子,放进大大的整理箱,像是褪却华丽的鸦雀,旧羽似乎已忘记,哪一袭牙白是昨日的最爱,哪一袭鹅黄是逝去的欢喜,而哪一袭天青,又是我挥之不去的梦寐?
  失宠的女子,稍有挫折便自暴自弃。如衣橱里那一袭久不穿的紫纱衣裙,马蹄莲样的水袖儿,细裁的腰身,伶伶俐俐的窄下摆,但日渐粗糙的腰肢,再也穿不出当初浪漫。便失了宠爱,安静地褪去最初的幽紫,裙裾处落一块斑白,四周的颜色晕开,浅紫剥离深紫,凌乱而忧郁。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问过他,什么颜色最好看。他说,所有的颜色都好看,只要配的好。当时我对他的答案很失望,以为他在敷衍我。后来,我慢慢体会到,原来这个答案是最正确的。
  喜欢桃红配柳绿,却如此的青春妖冶,绿点缀于红之间,远远就看到那些欢快的心情;
  喜欢紫色配黄色,大片的紫、浓浓的紫收紧了腰身,淡淡的紫缥缥缈缈,一些黄色荷叶花边,点睛于细节处;
  喜欢黑色配金色,高贵的、闪亮的、低调的,是黑白与黑红所远不及的。
  那时,我还犯了女子贪心的通病,把所有衣裳一字儿排开,一件件提在他面前,缠着他,要他说出哪件最美丽。 
  黑色钉铜珠的皮衣,他摇头,说:"不够秀气。" 
  锦绣妖娆的旗袍,他叹:"阮玲玉的情愫,阴世阳隔,不是你的风格。" 
  洁白雪纺连身裙,他略点头,说:"还好。" 
  末了,他不经意地指一下放在最尾的那件,黑色蕾丝面料,露出内里面火红的镂花,点缀星星冷落的水钻,像是某个远古部落的图腾,说:"穿它吧,隐在暗夜里妖娆的精灵,像你的文字。" 
  我的心蓦地牵动了一下,微微地疼。我认真地点点头,说:"我和你分手那天,我会穿。"
  他讪笑道:"坏丫头!"
  嗜美衣如癖的女子,他怎不知我?他不知,也不想探究的是,老去时,谁来陪我在初春里轻装踏青?会否有那么一天,我会忆起这些沾惹了花薰与风月的衣裳?而一个女子笔下的流浪,随着年轮,渐渐地,句瘦,行稀,轻淡如菊。 
  张爱玲说:"生命是一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好艳丽而恐怖的意境。我轻轻合上箱盖,那些纷扰颜色,无论黑的白的艳的,都远离我而去吧,那只是旧日衣裳,我不能因它们而时时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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