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很不幸的是父亲非常崇拜傅雷,常说教子当如傅雷。若是他会耍笔杆子,硬会罗罗嗦嗦写一本《傅雷家书》。我7岁那年,父亲便将我送到县剧团学拉小提琴和吹笛子,父亲把我交给一位叫芦安的师傅,并当着我的面给了他几条烟。
芦安当时带着几个徒弟,都比我的大,我已记不清当时芦安教了我些什么,反正他总说我笨,比师兄师姐差远了。我本来就对学琴不感兴趣,听他这么说我,就干脆连课也懒得听了,弄得芦安很生气,经常用书敲我的头,逼我练琴。终于有一天,父亲不再送我去芦安家了。过了若干年,父亲还在对母亲说,这小子能抵得傅聪的十分之一,就算家门有幸了。
学琴不成,父亲便全力抓我的数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教我五年级的应用题了。他那时常给我讲华罗庚、陈景润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我实在听腻了。让父亲恼火的是,他每天给我布置的应用题,我总完不成,而母亲要我背的唐诗,我却背得滚瓜烂熟。父亲揍我的时候,没人敢劝,越劝揍得越狠。小朋友们叫我斑马,就因为我手上老有一道道抽痕。
初中升高中,我考得很好,但那年县里取消了重点学校,实行就近入学,父亲急得不得了,后来托人找路子,让我去邻县重点中学上课。最让外人不可思议的是,父亲竟然办了"病"退,父子俩在邻县租了间房子,父亲在一家民营企业上班,每天中午赶回来做饭,下午在学校门口接我回"家"。父亲也只有高中文化,不能辅导我了,便每晚坐在我身后,一动也不动,直至深夜。
高二,我们县又恢复了重点中学,我和父亲便回去了。这年要分文理科,我坚持读文,父亲却要我读理。父亲抬手就给我一耳光,我头一偏,把书橱上的玻璃撞碎一块,我转身便跑了出去,父亲骂着在后面追。我年轻,跑得快,一口气就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我望见父亲在远远的田径间慢慢跑着,手捂着胸口。在过一条铁路时,父亲摔倒了,然后缓缓爬起来,坐在铁轨上,直瞪瞪向我这边望,随后便又站起来,朝前走,接近山脚时,父亲又跌了一跤,跌在田里,好半天才起来,一身泥。父亲揍我时我没哭,但这时我哭了,我疯一样跑下山……
父亲没再打过我,我也顺利地考上一所理工大学。接到通知书那天,父亲在厨房边做菜,边唱歌,都是王洛宾的,我没想到父亲能唱这么好听的歌。
从上大学到现在工作、恋爱、结婚,父亲没再给我提一点建议,他说,三十年前父敬子,三十年后子敬父,现在该清闲清闲了。
可是,我能像我的父亲那样尽心尽责回敬他吗?现在,我的儿子已上学前班了,每天接送,补钙补锌,教拼音做作业已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回老家孝敬父母?父亲没怪我,他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你现在该知道做人的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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