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树,不是名贵的树木;苦楝花,也不是最美丽的花;但是,对我来说,它却是最值得留恋最值得回忆的花树。每一次回乡,我都要从村头路边的那棵苦楝树下走来走去,有时是花开的暮春,有时又是叶落的深秋。
那日回乡,是在大寒日的大雪里。在雪里伫立于那棵苦楝树下,在我以为,如果除了苦楝花开的季节,那定然是苦楝又一最美的展现。苦楝树,并不高大,但开叉的枝桠,却疏朗地伸向雪天阴沉沉的天空,没有一片枯叶,光秃秃的,宿存着满树的楝果,似挂挂葡萄,被雪敷盖着,晶莹,诱眼。仰视,楝树枝桠朝上临风的枝条,都敷上了毛茸茸的白雪,像玉树,像琼枝,煞是唯美。偶有两只麻雀相偎其间,似在相恋。当我举起相机试图为它们的爱情定格时,不想就在闪光的一刹那,它们却惊觉般地"扑哧"一下飞离了我的镜头……于是,我不觉后悔起自己的自作多情,后悔起自己的蛮撞,是我惊扰了它们那美美的相恋啊。雪花依然在飘飞,悄悄离开雪里的那棵苦楝,我不由苦恋起老家的老屋,苦恋起老屋屋后的苦楝来。只可惜,老屋早已不在了。
听母亲说,老屋是母亲生我的那年正月开始做的。父亲从江北只身来到江南,白手起家。为了在异地成家立业,母亲说,只是苦了你父亲啊!那一年,秋浦河发大水,学校倒塌。为重建并扩建校园,有人便盯上了学校门前的我家的老屋。当时父亲也不舍得,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于是,老屋就不在了。
老屋,虽然不在了;但是老屋,还有老屋屋后的苦楝树,依然永存于我的心中。
据母亲说,老屋屋后的那两棵苦楝是父亲亲手栽下的,与我同龄。后来苦楝长大了,在我们家里,为了晒衣方便,父亲便用一根不粗不细的竹篙子,两头搭在两棵楝树开叉的地方,不高不矮,正好可以让母亲每日晒衣游刃有余。
记得那时,每到暮春,苦楝花开,满院葳蕤;入夏,楝叶茂密,浓阴匝地;到了秋季,叶落枝黄,楝果满树;入冬,遥望之,则又是楝果宿存,经冬不落。冬天,尤其雪日,它便成了成群的麻雀,八哥,雪乌鸦,争食的家园。多少个春夏秋冬,曾经的我在苦楝树下,不知捉过多少迷藏,也不知做过多少作业。记得刚刚学会写字的那会儿,我就将自己的名字歪歪斜斜地刻入苦楝,想要抹去,不想天长日久苦楝却留下了永久的印痕,我似乎被嵌入了那棵苦楝。
苦楝与我同龄。不曾想,在我考上师范的那年夏天,父亲却砍了屋后的那两棵苦楝。苦楝砍了之后,父亲将其锯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又锯成分板,晒干,特意为我打了一只书箱,说是给我带到学校装书装东西方便。在我上学临行之前,父亲又纳给我一本我早就想要的《现代汉语词典》。至于苦楝剩下的余料,父亲不舍得糟蹋,最后在姐姐出嫁时,又亲手给姐姐做了几样嫁妆。
至今,那只苦楝木箱依旧置放在我的书房里,外看黄里透红,开箱楝香漫溢;尽管后来我增置了几个书橱,但是,先父亲手为我打制的书箱我不能嫌弃,我会将其作为祖业传承下去。
苦恋苦楝,其实,于我,就是苦恋一段成长的经历,苦恋一种难以忘怀的亲情。我多么希望像史铁生所想的一样,"如果可能,如果有一块空地,不论窗前屋后,要是能随我的心愿种点什么",我定要种一棵楝树,纪念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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