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正坐在家门前不紧不慢地拾着豆里的砂粒,边拾边朝着路口张望,像是在等待着谁的归来。中午的阳光照得外婆的银发闪亮闪亮的。外婆看到我时,像是有些意外,但看得出,她也很开心,笑哈哈地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我进屋。
刚走进屋内我就闻到了一股菜香味,顺着香味看去,只见外婆家的火炉上摆着几碗菜和一个糊辣子蘸水,菜的上面用一个比菜碗小一点的碗盖着。看到这样熟悉的情景,不用问我就知道外婆正在等待我那在地里干活的舅舅回来吃午饭。这个熟悉的情景把我带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只是那次已是鸟儿归巢,日落西山之时,只是那次还有外公坐在火炉旁,只是那次外婆的头发还不是这样的白。
记得那年我刚满七岁,母亲信迷信,听算命的说,我七岁时要在外婆家过个年才能健康地成长,所以一进入腊月,母亲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自从到了外婆家,我就开始了和外公外婆一起等待,等待每天很早就牵着那头大牛去犁地的舅舅回来吃饭。我们反复地等了很多次,那反复多次的等待在我脑海里构成了很多反复等待的画面。尤其有一天,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天,鸟儿们已在叽叽喳喳地呼唤着同伴们归巢,太阳已经只剩下半个头露出西边的山头,可是,仍然不见舅舅回来,我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于是,就忍不住跑进屋里,轻轻揭开那个盖着洋芋丁的碗,快速地拿起两点放进了嘴里,外公把老叶子烟杆伸进火塘里"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装作没看见。一条大黄狗跑进跑出,不时跑上路口,"汪汪汪"地叫几声,似乎在呼唤着辛劳了一天的主人快些回来。夕阳的余光犹如母亲温柔的手掌抚摸着大地这个安静的孩子,外婆一样端着簸箕漫不经心地拾着豆里的砂粒,她望向路口的眼睛已经有些干涩,逐渐暗淡的阳光并没有掩盖住她内心久等不至、望眼欲穿的烦躁。
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头,村子里传来了谁在呼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外婆把簸箕端回了屋里,接着又走上路口。她非常希望能借着太阳最后的余光看到舅舅回家的身影。大黄狗跟在她的身后亲热地摇着尾巴。我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静静地看着外婆,看着外婆失望地走了回来。那棵拴牛的木桩旁已经准备好了一盆牛料,一捆包谷草放在牛料旁,外婆拾起包谷秆把上面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扯下来放在木桩旁,一双眼睛却紧紧地盯住舅舅回家时必经的路口,尽力地想从夜幕的朦胧中看到回家的舅舅和那头健壮的大牛。外公也提着他的大烟杆走了出来,走向路口,又失望地走了回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了手电筒,准备去寻找舅舅。就在这时,路口处传来了熟悉的牛铃声,夜幕中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头健壮的大牛踏着厚实稳重的步子点着头朝着外婆的家门口走了过来,一个疲惫的身影紧跟在那牛的后面,外婆这才欣喜地快步走进了屋里揭开了盖在菜上的碗。
我正在回忆中出神,外婆已为我泡了一杯茶缓慢地移动着步子端到了我的面前,我十分惭愧,急忙起身接着。外婆问我是否饿了,"你舅舅今天怎么还不回来吃饭,现在是几点了?"外婆家的挂钟已指到了一点半,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外婆,外婆一边问一边揭开了盖在菜上的碗,说:"我们先吃吧,你也肯定饿了"。我急忙把碗盖回到菜上,说:"不饿不饿,我们还是等舅舅回来再一起吃"。外婆看着我就像看着自己地里成熟的庄稼一样,她的皱纹里堆满了欣慰的笑容。我望着外婆,全身心融入了一片温暖的亲情的海洋,海洋里一道金黄色的光环浓缩着所有亲人的关怀镶嵌到了外婆的眼里。
外婆又回到了门前,端着簸箕里的豆子不紧不慢地拾着豆里的沙粒。那棵拴牛的木桩旁仍然放了一盆牛料,放了一捆包谷草,我静静地蹲在外婆的身后看着她那闪亮闪亮的银发,此情此景,我犹如再次进入了二十多年前那一幅幅反复的等待画面,只是情景依旧,人非往昔,那个等着舅舅回家的小孩已经长大了,那个在门前等着儿子回家的母亲已经更加苍老了,那个在火塘边等着儿子回家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条大黄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还有那头牛,不知还是不是曾经那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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