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3月16日星期四

父亲的根雕

  □马  卫
  
  父亲不是艺术家,和艺术二字毫不沾边。我说他的作品是根雕,确实有些夸张。但毫不怀疑,父亲是艺术家,他用一生创作了一件艺术品。因为看了父亲的那件作品,无不交口称赞。
  
  35前,正是农业学大寨、斗私批修的时候。我们家有棵很大的樱桃树,都说樱桃树的寿命不长,可我们家的这株樱桃树却有了三代人的年纪,百年以上,这本身就奇迹了。更奇怪的是,这株树虽然老,却很挂果,每年要摘两百多斤樱桃。因此它成了我们家的一项经济收入,也是生产队孩子们的最爱——因为每年摘樱桃的时候,大人在树上摘,孩子们可以在树下捡落地的。在饥饿和贫穷的年代,这岂不是天大的快乐?
  
  一年又一年,孩子们在樱桃下享受着童年的快乐。
  
  但是,好景不长。1972年,生产队新选了一个队长,他一上任,就规定:凡是社员家的果子树,竹林,如果遮住了生产队的庄稼地,都要自己砍,否则生产队组织人来砍。我们家的那株大樱桃树,属于砍除的范围。
  
  望着这株百年古树,父亲拿着弯刀就是下不了手。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家业,据说,爷爷的父亲是左宗棠手下的兵,他是从天山带回的这棵樱桃树种。
  
  听说父亲要砍掉这株大樱桃树,一下来了十多个小娃儿,他们趴在树下,又哭又闹,不准父亲砍。那时我八岁,也是这些娃儿当中的一个,哭得最凶。
  
  最后父亲只好放弃。
  
  但是,第二天,生产队长真的带人来了,他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于是那棵百年樱桃大树訇然倒地。当我放学回家时,父亲正在剔树枝。
  
  父亲不出声,一个人闷在那里。捆好了树技,把树干锯成几截,然后拿上锄头,挖那棵桃树的根。
  
  终于樱桃树的根挖起来了,好大,好长,我以为父亲会像其对它树根那样,劈了做柴烧。然而父亲没有,而是把树根慢慢地打整,慢慢地剔,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树成了个人的样子,有头,有身子,有脚,只是没有手。
  
  父亲把树根放在我家的堂屋,每天都要看上几眼,眼里充满内疚。雨天不出工,父亲用凿子和刀,慢慢在那树根上琢磨。很多年了,那樱桃树根已淡出我的记忆。突然有一天,我的侄子打电话给我说——成都市来的一位艺术家,看上我家的那樱桃树根,说是根雕,硬要买,价钱给得很高。他们决定不了,让我回家去决定。我一回家,见到那位艺术家,他这么一比,那么一划,还给根雕上了种色,还真是:这不是一个农民的形象吗?皱着眉,吊着眼,满含忧郁。
  
  这不就是一副那个年代的农民相吗?
  
  父亲不是艺术家,他怎么会雕出来?这是迷,直到他老人家到了天国,我们也没有搞清楚。当然那樱桃树根,也没有卖,它成了我们家的镇家之宝,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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